岁时散记|王萌萌：茶煎谷雨春

【来源：劳动报】

清明至谷雨，春光已暮，柳色渐苍，满城风絮、落红铺径。临窗伏案，倏忽有风携鸟鸣啁啾而来；河畔徜徉，丰盈水汽氤氲着三分沁凉、七分糅杂难辨的草木馨香。有一日，读到宋人叶采的一首《暮春即事》：“双双瓦雀行书案，点点杨花入砚池。闲坐小窗读周易，不知春去几多时。”颇觉符合当下心境。

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说此季为“三月中。自雨水后，土膏脉动，今又雨其谷于水也。”作为春季最后一个节气，谷雨取自“雨生百谷”之意。此时降水频繁，极适合农作物生长。水中浮萍随风顺水、四下蔓生，看似脆弱却又极坚韧；农田桑林间，华冠长喙的戴胜咕咕而鸣，画着波浪线般上下翩飞，也是一道好看的小景。

自谷雨后，春寒尽消，夏暑登场。这是阴阳的交会，从生命循环的层面而言，万物众生都在此季交配繁衍，强风把花粉、种子刮过山野大洋，杂交，生根，新生命茁壮成长，这是生命乐章的第一个高潮。从人类的尘世生活而言，谷雨节气充满蓬勃的烟火气，人们播种插秧、种瓜点豆、采茶养蚕，为了衣食住行苦心谋划、奋力劳作，这是我们为顺应天道经营生活而做出选择、担当责任。

每逢此季，人们会为春将逝去而不舍，恨不能一天一天地数着过，因为每天都有新的物候与景致可欣赏，一旦错过就只能再待明年。但与其一味叹惋，不如尽情享受，赏百花、吃野菜、品新茶可谓是谷雨季最惬意之事。

想起清明前去杭州九溪十八涧徒步，正当采茶、制茶、销茶的旺季，沿途村庄一派繁忙。与爱人在一户茶农家闹中取静的小院里喝了一泡纯手工新茶。是日晴暖，竹风习习、茶香袅袅，叫人沉醉中看见绿肥红瘦的夏天已在眼前。爱人与我都回想起三年前的春暮，我们也曾于九溪徒步野餐，那次便是在谷雨时节，离开前也喝了茶，两相对比，明前茶更鲜嫩，而谷雨茶滋味更浓郁、回甘更悠长。

关于茶叶，总会回到起源的传说：神农尝百草，日遇七十二毒，得荼而解之。东汉许慎所著的《说文解字》中说：“荼，苦茶也。”这个“荼”字，据宋代徐铉等在该书的注中说，“此即今之茶字”。如今，千年以上的老茶树都幸存于云贵川地区，而据植物学与考古学的考证，世界上最古老的茶树在西双版纳。神农氏及其族人生活的区域距云南较远，恐怕不曾见过我们今日所说的茶树。但神农氏原非指具体个人，而是上古时代某些杰出部落首领的集体象征。而茶药同源之说经得起推敲。

狩猎采集时代的祖先，在荒野中寻找一切可以食用、利用之物。茶树鲜叶无毒，当菜食用苦涩浓重，却有清热解毒之效，且能令人感到兴奋愉悦，起先被上古先民用作食疗。

茶叶与咖啡一样，都有提神功效，茶叶中也同样含有咖啡因。但饮茶与喝咖啡后的体验有极大不同，咖啡令人心跳加快、兴奋异常，而饮茶则使人进入一种安静的振奋，这是因为茶叶中含有茶氨酸。茶氨酸是一种氨基酸，其含量决定着茶叶的品质与口味。茶氨酸既能让人放松神经，减轻疲劳，还能提高注意力，尤其适合工作、学习中饮用。

春季温度适中，雨量充沛，茶树经半年休养生息后发出的春梢芽叶肥硕，色泽翠绿，叶质柔软，富含多种维生素和大量茶氨酸，故而春茶柔嫩甘润、滋味鲜活，香气怡人。既然茶叶能清热解毒，其性必偏寒凉。而相较于其他季节采制的茶，春茶凉性尚微，谷雨茶尤其温和。其实按照采茶制茶的时间来算，明前采下的头茬嫩芽，谷雨时节方才制好，此时炒茶的火气已去除大半，乃是最佳赏味期。春季人体肝火旺、以茶清火正相宜。且春茶的茶碱含量少，平日里体寒的人也可适量饮用。谷雨茶还可降血压、血脂，平肝明目，真乃时令养生佳品。

一生经历了唐朝和五代中三个朝代的诗僧齐己，曾作一首《谢中上人寄茶》曰：“春山谷雨前，并手摘芳烟。嫩绿难盈笼，清和易晚天。且招邻院客，试煮落花泉。地远劳相寄，无来又隔年。”此诗写出了当时谷雨茶的珍贵、山野煮茶的雅趣以及对远方赠茶友人的感念。类似情境我亦有体会，有一年谷雨，北京同窗寄来白毫银针，今岁生辰，又馈赠景德镇柴烧主人杯。如今我们一年只能相见一两回，但每次烧水泡茶时，都感觉有她同坐，我们共同“诗写梅花月，茶煎谷雨春。”

最爱的谷雨茶诗来自清代书画大家郑燮的《七言诗》：“不风不雨正晴和，翠竹亭亭好节柯。最爱晚凉佳客至，一壶新茗泡松萝。几枝新叶萧萧竹，数笔横皴淡淡山。正好清明连谷雨，一杯香茗坐其间。”

板桥先生爱画上作诗，诗解画、画映诗，诗画皆见风骨。胸怀春光，无需远足，竹影山色自笔端来。有客来好茶相待，无客来书画自怡。一个人修心、二三人交心，有竹有茶、乐山乐水，这不正是中国人心中最好的生活吗？

值此春夏之交，田园更新、万山叠翠，百花落尽牡丹艳，茶山烟暖樱桃新。清和的谷雨，原是天地间最后一滴春泪，落至人间便荡漾成诗，愿我们都成为这首诗中的动词，和着花香茶香自在起舞或奔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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